仰止-

胡写乱写,随便写写

【雪璧】满庭芳

第十九章、纪生华


  “莺歌心狠手辣,忘恩负义。此事一出,连非鹤当然不可能再接纳莺歌,再加上纪生华以母族的势力逼迫,连非鹤只好把莺歌北送,让她离开姑苏。这件事在当年极为隐秘,或许就连独玉都不清楚其中细节。”

  照水缓慢诉说着,脸上的神情始终冷静淡漠,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,她一点也不同情莺歌。

  人们同样知道,她绝没有在撒谎。

  过了很久,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,又过了一会儿,一个健壮大汉对同伴怪笑道:“真没想到,大名鼎鼎的连非鹤居然怕老婆。”

  先前说过话的女子质疑道:“连思渡楼掌柜独玉都不清楚的事,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

  照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,那双灵动有活力的眼睛望了那女子一眼,接着缓缓从她身上飘过去,移到檀香瘦弱的肩膀上,柔声道:“我当然知道,因为连非鹤没有赶尽杀绝,莺歌没有死,她重新回到了玉蹊山的身边,否则万俟律又怎么会为了几句话杀人呢。”

  听见这句话,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群,忽然变得像菜市场一样嘈杂混乱。君子们失了风度,小姐们丢了矜持,个个只把照水姑娘的话当天籁,哪里还管得上什么逾矩失礼。

  所有人都兴奋的望着照水,只盼她能够再多说两句话。

  照水的脸色却突然变了。

  风过也。

  她突然走出人群,锐利的眼光如剑一般向前看去。

  笔直的走廊。

  栏杆上的红漆似乎是新涂上去的,还透着一股既刺鼻又难闻的味道。

  照水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人等她回去说连非鹤的风流韵事,不等找到方才看她的人,就已飞快的离开了。

  她走的并不快,看起来就像是在散步一样,可人们一眨眼,莫停客栈里就没了她的身影。

  别人或许什么都没察觉到,但照水绝不会分辨错那股气息。

  草原上的羊如果发现自己附近突然多了一只狼,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气息。

  杀气。

  杀气是从身后传来的,仿佛是与千军万马对峙的沙场中,红缨枪锐利的枪尖上泄露出的点点寒光。

  不知道什么时候,那一柄枪,就会突然刺穿你的胸膛!

  哪怕已走到街上,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,照水还是觉得有些冷,忍不住回头,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。

  她忽然有一种被狼盯上的感觉。

  一个身穿木槿紫色衣裙、手持绣刘邦斩白蛇绣像团扇的女子轻轻握住照水的手。她的手是如此温暖,充满力量。

  木槿紫色本是个有些沉重,有些老气的颜色,穿在她身上,却有一种高贵的风华,端庄的气质,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。

  紫衫女子问道:“你见到他了?”

  照水愣了片刻,微笑着点了点头,道:“是的,我见到了连城璧,傅红雪也在他的身边。看得出来,这几年你虽然不在他身边,他却也过得很好。”

  紫衫女子问道:“赵无极怎么还没把他带走?”

  照水笑道:“城璧向来约束自己,决计不会耽误时间。只不过这次出来,他身边还跟着个厉刚,这人久居上位,养尊处优,难免拖沓。”

  “且等着吧,我总有一天要除掉厉刚。”紫衫女子眼中露出怨恨的神色,她扬了扬嘴角,不知想到什么,又立刻抿起双唇,目光坚定,柔声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就能够放心的离开济南了。小公子已带走了沈璧君,咱们快带着割鹿刀和他会合去吧。”

  照水笑了。她的笑声听起来如碧鸟啼春,黄莺出谷,她笑起来的时候,身旁小巷中的海棠也似要开放了一样。

  这样一个美的姑娘,发出如此清脆而娇媚的笑声,更令人驻足痴望。

  照水柔柔唤道:“韦商姐姐。”

  女子眉眼弯弯,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温柔大方,只见她紫衣银钗,淡扫娥眉,轻点朱唇,顾盼生姿,一张白生生的脸,皮肤好像吹弹可破,年纪虽看上去不小,眼角细细皱纹却无伤大雅。这风韵犹存的女子不是韦商又是谁?

  照水左右望了一眼,余光瞧见莫停客栈对面茶楼大开的窗,淡然一笑,握住韦商的手,走到茶楼窗边,道:“姐姐,我方才见到一件好玩的事。”

  韦商失笑道:“这里住的都是些老爷公子,最爱惜羽毛,哪里会有热闹给你看。”

  照水道:“那些老爷们虽然无趣,像块木头,但其实也很会见风使舵。韦商姐姐当初离开无垢山庄,不正是因为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吗?”

  韦商听照水无由提起无垢山庄,不由怔住了,抿着嘴不愿意接话。

  她满脸不情愿,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眼中一片阴翳,岂非照水的话正好勾起她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痛。

  照水忽然道:“我看见莺歌了。”

  韦商愣了片刻,心中猛的涌上一股怒气,失声质问道:“谁?”

  照水不疾不徐道:“自然是春风楼的莺歌姑娘。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,真想不到,莺歌居然也有容颜枯萎的一天。”

  韦商眼中露出一丝嫉恨的神情,道:“她不是死了么!”

  她的穿着看起来很体面,打扮很精致,气质也很高贵,看起来应该是一位高门阔太太。

  可惜,无论多漂亮的女人,只要发起火,也会目露凶光,眉目扭曲,变成凶悍无比的母老虎,母夜叉。

  不管大胆的男人,一旦看到自己的女人发火,都得退避三舍,绝不会主动招惹,他们也怕引火烧身,平白挨骂。

  照水毕竟不是男人。

  她也不怕韦商发怒。

  照水眨着眼,银铃儿般娇笑道:“元怀公向来仁善,对待街边乞丐尚且目露同情之色,更何况曾经爱慕过他的女人呢,你莫要忘记,当初莺歌可险些生下了连公的孩子。”

  韦商怒道:“什么仁爱,不过是妇人之仁,他竟不想想,那个女人哪儿来的富贵命!她哪里配当无垢山庄的女主人!即便是沈璧君那样的大家闺秀,也是不配做城璧的媳妇的。”

  韦商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。

  照水握住韦商的手,目中流露出浓浓的同情之色,叹了口气,又道:“当初连公虽然怜惜莺歌,未曾依照姐姐的意思,处置了她,不过好在,连公还是记挂着和您青梅竹马,一同长大的情谊,夫妻之间的感情仍旧和睦坚固。”

  她虽然说着艳羡的话,可说话的语气却充满讥讽之意,韦商虽知道照水性格本来如此,心里却仍是忍不住气愤。

  韦商咬着嘴唇,愤愤道:“好端端提二十年前的事做什么?”

  照水眨眨眼,道:“就算我不提,这件事总有一天也会公诸于众的。莺歌已回来了。城璧总有一天会知道当年的事,他天资聪颖,且细心谨慎,一旦起疑心,必定能顺藤摸瓜,查到他的母亲纪生华根本没有死。”

  说起连城璧,照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,道:“沈璧君已被小公子带走,要知道,但凡公子看中的女人,向来没有得不到的。城璧龙章凤彩,偏偏淌了沈璧君这趟浑水,可惜姐姐不在他身边,无法替他好好相看婚事。”

  韦商皱眉,道:“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,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。”

  照水反问道:“城璧是你的亲生儿子,难道你不想他?”

  韦商的身体颤抖着,慢慢挣开照水的束缚。

  照水眼珠转了转,指着街对面莫停客栈的招牌,道:“姐姐,你看,城璧就在哪儿,你们母子四年没见,偷偷看一眼并不为过。”

  韦商看去。

  她愣愣地望着莫停客栈的招牌,那块漆黑的招牌现在看起来,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,肃穆。韦商眼中渐渐湿润。她忽然想起,无垢山庄庄主住的地方,就叫存禧堂。

  而堂屋正中那块漆黑的牌匾,居然和莫停客栈的招牌如此相似。

  存禧堂,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地方,令她余生只能销声敛迹、母子分离的地方,竟似又出现在眼前。

  她本是连城璧的母亲,无垢山庄最尊贵的女主人。

  如今,却做起了莺歌原先的勾当。

  韦商眉头一跳,沉默了半晌,闭上眼睛,扭头不愿意说话。

  身为母亲,她如何不思念儿子?

  只是四年前的那一晚,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,狠狠地扎在韦商的心上。

  她诈死离开无垢山庄,就是为了查出杀她丈夫的老管家究竟是什么人,并且杀了他,为连非鹤报仇雪恨。这四年来,韦商从一个娇弱任性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城府深沉的歌女,手中亦有了几条人命,却还是难免记挂唯一的儿子连城璧。只是她看清了那些所谓正人君子的真面目,实在不愿意让连城璧背负这份杀父之仇,遭受非议与冷眼。

  但现在,这话从照水嘴里说出来,实在充满诱惑,韦商就算不想承认,也不得不承认,她想看一看连城璧。

  我舍弃纪生华这个名字,四年来,隐姓埋名,同逍遥侯联手,不就是为了报夫君的仇,然后一死了之,随他而去么?既然如此,我又何必去见城璧,让他心里难受?

  然而韦商一想到连城璧已经及冠,就要娶妻生子,心中又控制不住地充满一股愧疚,痛苦之感。

  韦商咬着牙,狠心道:“我如今不过是名妓女,他只怕还不愿意认我这个母亲!”

  她只恨不得那个人面兽心、恩将仇报的老东西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,手刃仇人之后,她也好了结此生,不再担心哪天身份暴露,有碍连城璧的侠名。

  照水凝望着韦商的脸,见她眼中流露出的悔恨与绝望之色,心中一动,皱眉赞同道:“姐姐……是的,我也不愿意看城璧陷入忠义两难全的境地,咱们还是照原计划行动,找小公子去吧。”

  韦商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!”

  照水道:“傅红雪也在城璧身边,我看二人关系密切,想来他们的确是至交好友。若让城璧知道,姐姐昨夜险些杀了傅红雪,母子之前恐生嫌隙。”

  韦商听了,一时间心如刀割,忍不住辩解道:“我见傅红雪拿着断蛇剑,疑心他对城璧做出不义之事,教训教训他罢了,更何况,他并不曾吃亏。”

  照水道:“他的确不曾吃亏。”她冷笑一声,提高声音,又道:“但姐姐为什么非要以死相逼?若傅红雪和城璧不是朋友,连城璧丢了断蛇剑,两人自然势如水火,姐姐却平白丢了一条命;若他们真是朋友,此事一出,哪怕情同手足,恐怕也要反目成仇!”

  照水温柔妩媚,从不曾像今天一般咄咄逼人。

  恶语伤人。

  但有时,良言也能伤人。

  照水的话如刀锋般冰冷,刺入韦商打喉咙,竟叫她哑口无言。

  韦商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……”

  她一个字还没说出,照水便又挽住她的胳膊,如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相携逛街一般,扬着大大的笑容,欢欢喜喜的走进旁边的茶馆。

  这里有十余张桌子,但清晨已过,午时未到,正是人们喝茶遛鸟,游玩逗趣的时候,空着的桌子已没有多少。

  韦商一走进来,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两个男人。

  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,桌上只有一壶茶,连一碟像样的糕点都没有。

  其中一人忽然抬头,正好和韦商四目相对。

  那是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。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,他无疑是最亮眼的一个。他的眼睛显得有些疲倦了些,却如同清澈明澄,谦逊无争,包容万物的泉水,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静。

  这自然是连城璧。

  韦商的心在往下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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